支无不言：稳定币机构想进严监管的欧洲？这里有一些建议

作者：支无不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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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本期介绍 要做稳定币支付的项目太多，但真正在这个赛道深耕了许多年的并不多。在稳定币彻底摆脱法币以前，我们很难不和传统的银行、各地监管、清结算系统、报文系统、国际卡组织打交道，即使稳定币逐渐独立，也可能是两套体系并行，互有优劣，一些人畅想的新技术、新模式能很快席卷全球的变化，并不会那么快发生。而如果我们不了解传统的系统是如何运作的，革新和颠覆也就无从谈起。 在全球范围内，欧洲又向来以监管严格著称。下面的内容来自于《支无不言》近期的一次采访，内容正是一位资深银行从业者分享的欧洲合规一手经验，我们提炼了其中的知识性内容，方便大家阅读。如果大家对嘉宾所在的银行感兴趣，想要探索虚拟账户开设、储备托管、稳定币发行咨询等合作，也欢迎联系我们。 主播 Hazel Hu 播客《支无不言》主理人，6+ 年财经媒体记者经验，华语公共物品基金 GCC 核心贡献者，关注加密的实际落地应用。X：0xHY2049；即刻：一只不走心的越越 主播 Ivy Zeng 播客《支无不言》主理人，曾经在 VC 做投后，参与 pop-up city 与支付结缘，目前在新型银行负责增长。X: IvyLeanIn ; 即刻：饭勺放在杯子里； Xlog: ivyheretochill 2. 厘清跨境支付中的常见概念 提问：很多 Web3 企业分不清银行和支付机构，你怎么看？ 这是个常见误解，尤其在 Web3 圈子里。很多项目方习惯把 “能给他们开户的机构” 统称为 “银行”，比如会把 Revolut 或 Airwallex 都称作银行，但从牌照严格意义上来说，有些只能叫支付机构。 银行与支付机构的根本区别在于能否提供真正的账户服务。只有银行才能真正开立法币账户，账户所有权在客户名下；而支付机构提供的账户，本质上还是由背后合作银行托管。 以 Revolut 为例，它早期是支付机构，但现在确实也拿到了银行牌照，开始逐步扩展银行业务。不过，它的转型是在达到一定体量之后的自然进化。再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 Fiat24，它虽然有银行牌照，但它的业务方式更专注于 Web3 客户，整体体量较小，聚焦在较细分的市场。 提问: 什么是虚拟账户？ 虚拟账户是银行在电商与跨境支付领域推出的一种关键产品，尤其适用于希望在欧洲市场开展业务、但尚未设立本地银行账户或实体公司的商户。此类账户通常采用标准 IBAN 格式，并具备本地收款能力。例如，一家广州制造商若希望在法国电商平台上销售商品，传统做法需要提供一个法国银行账户进行收款。然而，开设该类账户往往门槛较高。借助虚拟账户方案，企业可获得一个以 “FR” 开头的 IBAN，从而在不设立实体公司的情况下合法合规地收取当地付款。 需要注意的是，这些虚拟账户并不直接持有资金，而是挂靠在一家真实持牌银行的主账户之下，通过结构化的分账系统和记账逻辑实现账户操作。为了确保合规性，所有参与的支付机构都必须具备完善的客户识别（KYC/KYB）体系、反洗钱机制以及交易监控能力。如果涉及 Web3 等高风险业务，还需配备 KYT（了解交易）工具，确保对交易活动进行实时审查与分析。 提问: 清算和结算是支付中非常重要的概念，但很多人其实分不清，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下呢？ “清算” 与 “结算” 是金融交易中密不可分的两个环节，但其职能和时机各有不同。清算发生在结算之前，是对交易信息进行核对和账务处理的过程。通过清算，确保所有参与方对交易金额、方向、时间等关键要素达成一致。随后，结算才得以顺利进行。 而结算则是资金从付款方向收款方实际转移的过程，标志着交易的最终完成。在跨境支付场景中，这两个环节可能由不同系统分别完成。 提问: 那欧洲这边经常说的 SEPA 是清算还是结算系统呢？ 在说这个之前需要解释四个概念，虽常被混用，但在支付和监管语境下，其界限需要被清晰划分，那就是欧洲、欧盟、欧元区和 SEPA 区。首先，“欧洲” 仅是一个地理区域，而 “欧盟（EU）” 是一个由部分欧洲国家组成的政治与经济联盟。并非所有欧洲国家都是欧盟成员。同样，欧元区（Eurozone）是使用欧元作为官方货币的欧盟国家集合，也就是说，欧盟成员中并非所有国家都使用欧元。 SEPA（单一欧元支付区）则是一个支付基础设施概念，旨在实现成员国间欧元交易的标准化与本地化，即 “如同国内转账一样便捷”。有趣的是，SEPA 成员既包括像丹麦、瑞典、波兰、捷克这样非欧元区的欧盟国家，也包括如英国、挪威这样的非欧盟、非欧元区国家。正因如此，从法国向英国转账欧元，仍可视作 SEPA 本地交易，而非传统意义上的跨境支付。 提问：各国常见清算网络有哪些？ 在支付体系相对成熟的国家，一般会并行运营三类清算网络：首先是传统的批次处理系统，例如美国的 ACH，适合非紧急交易，通过每日多次统一处理来节省成本；其次是即时零售支付系统，如英国的 Faster Payment，香港沿袭英国的名称也叫 Faster Payment System，中文名叫转数快，主打秒级到账，主要用于终端消费者之间的转账与支付体验；最后是本地的大额清算网络，比如英国的 CHAPS。 随着技术发展，批次清算系统逐渐被即时支付系统取代，尽管部分旧系统仍保留用于兼容性考虑。以美国为例，尽管为全球科技强国，其即时支付系统 FedNow 直到 2023 年才上线，目前虽覆盖全国 50 个州，但接入银行数量仍不到总数的 10%。 提问：SWIFT 代理行体系是如何发展而来的？ 这套基于代理中转行体系并非由 SWIFT 强制设计，而是在银行业实践中逐渐发展起来的。SWIFT 本身是一个国际通用的金融信息传输标准，它只负责传递支付信息，并不直接处理资金结算。各银行基于这一标准建立了账户互联关系，形成了去中心化但高度依赖网络结构的清算模式。 在最基础的形式中，两家位于不同国家的银行如果存在资金往来，会在对方银行各自开设一个账户，例如 A 银行在 B 银行拥有一个 nostro 账户，B 银行在 A 银行拥有一个 vostro 账户。如果 A 需要向 B 所在国家付款，就可以通过自己在 B 的账户直接发起资金转移。这个机制在 “两点之间” 的场景下运作相对简洁。 然而，问题在于，当参与国从两个扩展为多个时，情况就会迅速复杂化。比如说，有 N 个国家的银行都互相往来，那就意味着必须建立 N²级别的账户结构，也就是说，每两家银行之间都需要互开账户。这样一来，整个清算网络的记账结构将变得极其复杂，维护成本也会显著上升。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传统跨境支付体系演化出了代理行模式。在这种模式下，不是所有银行都需要互设账户，而是通过一个第三方中转银行完成清算。例如，A 国的银行 A 和 B 国的银行 B 之间若无直接账户关系，可以共同通过 C 国的银行 C 进行中转。C 银行在这个结构中为两方分别提供账户服务，从而实现间接清算。随着这类 “代理行” 角色的银行逐渐增多，像银行 A 和银行 B 本身也可能转变为中转节点，整个跨境清算网络就这样在去中心化的基础上逐步搭建起来了。 这个体系的核心依赖是代理行网络和 SWIFT 标准的广泛应用。至于最终的资金结算，则往往需要依赖于各国央行主导的大额净额结算系统（RTGS）。以欧元为例，无论是本地支付还是跨境支付，最终的资金清算都会汇总至欧元区的 TARGET2 系统进行处理。
2. 持牌金融机构怎么看稳定币 提问：传统支付的痛点究竟是什么？稳定币是否真的是解决方案？ 我理解很多 Web3 从业者对 Airwallex 的创始人批评稳定币 “无用” 的观点不以为然。但从支付行业角度来看，他的观点不无道理。 目前，在 C 端支付场景中，稳定币几乎无法与法币系统的 “快捷支付” 机制（如 instant payment）竞争。原因包括：用户体验差距：传统法币系统已实现秒级到账，稳定币难以在速度或便利性上提供额外优势；风控能力不足：如 UK 和 SEPA 区目前普遍支持 “收款人验证” 功能，即系统在付款前提示收款账户的户名是否匹配，从而降低诈骗风险。这类合规机制目前尚无法在稳定币转账中实现。 因此，在最后一公里” 的支付场景中，稳定币目前并非最佳选择。稳定币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中间清算环节（跨境 settlement），即在三明治结构中间层：替代 SWIFT 等中转机制，提升跨境效率；降低结算成本；减少链路依赖，增强透明度。当前主流做法是使用法币即时支付网络完成两端收付，而在中间环节引入稳定币进行 B2B 清算与资金池调度。 提问：除了稳定币，还有一个很火的概念是代币化存款，它和稳定币的区别是什么呢？ 金融机构对代币化存款的探索比稳定币早得多，因为这是银行存款在区块链上的数字化表达形式，其合规框架与传统银行存款完全一致。与稳定币不同，代币化存款有明确法律地位与监管标准，支持产生利息，与真实银行存款 1:1 锚定。 但其局限在于流通范围较窄——不能在无关联银行账户的两个用户之间自由转让。但这也恰恰使得其在企业级财资管理、机构间结算等场景中更具确定性与可控性。 例如，从某种意义上讲，这类机制可能在未来部分替代 SWIFT 或传统中央清算体系，成为新一代金融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。 提问： 现在市场上各种稳定币支付方案，仍然无法真正脱离传统支付网络。 怎么看稳定币支付的终局？在传统金融体系中，哪些环节可能会被替代，哪些又会被保留？ 现在确实有越来越多的平台在尝试推动自己的稳定币方案，尤其是一些具有强大用户基础的公司，比如 Amazon，甚至一些非电商平台，也希望围绕自身生态构建闭环的支付系统。我相信这些平台在其内部生态体系内推进稳定币是完全可行的，比如通过补贴、积分兑换、定向优惠等方式推广稳定币使用。但问题在于，当涉及生态外部、需要与上游或下游合作伙伴结算时，推动稳定币就变得困难了。 我是认为在当前阶段，稳定币在 C 端场景下的价值是非常有限的。当然，我强调的是 “当前阶段”，不是说它永远没有价值。 就像 Airwallex CEO Jack 之前说过的：除了那些支付基础设施不完善的国家或地区之外，稳定币其实没有太大价值。但他这句话其实已经 “除掉了” 全球很大一部分市场了——在那些欠发达或者支付系统不完整的地区，我完全同意稳定币在 C 端是有巨大价值的。 但如果我们回到 G10 国家，或者主流货币市场，你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：稳定币到底能带来什么 “新增价值”？ 我认为，真正的答案要从产品能力层面去找。传统的支付系统之所以在今天依然广泛使用，它是有一些已经非常成熟的用户功能的，比如：

你订阅了一个健身房，每月自动扣费，这是通过 direct debit（直接借记）；

你买 Spotify、Netflix，这种 recurring payment 也是 DE 实现的；

你使用 “先买后付”（Buy Now, Pay Later），比如 Klarna、Affirm，这些不是 “支付方式”，它们背后是整个清算和信贷逻辑的组合。

所以我认为，稳定币如果真的想在 C 端跑通、被用户接受，就必须在产品层面开发出类似 direct debit、buy now pay later 这样的能力。也就是说，不只是简单的 “发币” 或者 “转账”，而是要和链上的协议能力结合，通过智能合约等机制模拟出传统支付提供的功能。

4. 牌照与合规

提问：目前虚拟资产服务商应该申请什么牌照？

过去，欧洲采用 VASP（虚拟资产服务提供商）牌照作为行业准入门槛。但 MiCA 框架生效后，VASP 将逐步被 CASP 牌照所取代。

当然，欧洲做什么事情，可能都是说一套做一套，你只能把它当做一个参考，但这个趋势是很明显是在那里的，目前在全球各地，尤其是欧洲，你去申请 VASP 牌照的门槛已显著降低，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牌照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了。

提问：能否介绍一下卢森堡的监管特色及与欧洲其他国家的对比？

卢森堡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：规范透明、支持创新，以及贴近业务、沟通积极。

一方面，卢森堡在 MiCA 等新规落地上进展较快，对新兴金融业务接受度高，愿意推动合规路径落地；另一方面，监管机构（比如 CSSF）普遍愿意与申请方沟通，了解业务逻辑，帮助机构找到可行的合规方案。

如果跟其他国家对比：

立陶宛：审批快但监管标准不一，近年来门槛上升；

德国、法国：审批严、周期长，尤其德国在 Wirecard 事件后格外保守；

爱尔兰、瑞士：监管成熟，但在部分新业务上缺乏经验，沟通成本偏高。

总体来看，卢森堡是少数既重视监管，又愿意推动创新的市场之一。

提问：亚洲支付机构进入欧洲市场有哪些常见路径？它们各有什么特点和适用情境？

亚洲支付机构要进入欧洲市场，其实不一定非得设立分支机构或直接收购本地企业。根据我们的观察，机构可以根据自身的资源、战略阶段与合规能力，选择不同的切入路径。

一种常见方式是通过自持牌照模式（持牌模式）进入。比如，如果机构已获得欧盟认可的支付牌照——如 EMI（电子货币机构）或 PI（支付机构）——便可以在整个欧洲经济区内合法展业。这类机构可以直接申请银行账户并搭建收付系统，实现完整的合规运营。这条路径通常适用于希望长期深耕欧洲、具备一定资源投入能力的企业。

不过，如果机构暂时没有自己的牌照，也并非无计可施。另一种比较灵活的方式是代理模式（例如 EMI Principal-Agent）。在这种模式下，亚洲机构可选择与一家已持牌的 EMI 合作，作为其支付代理或分销代理。EMI 作为主牌照方承担主要监管责任，亚洲机构则专注于前端运营和商户服务。这个策略实际上就是 “借牌运营”，是一种合规且较低门槛的进入方式，非常适合在探索期或初期测试市场反应的企业。

如果机构还处于更加试探性的阶段，也可以采用推荐合作模式（Referral）。这种方式通常不涉及实质性的合规义务，推荐方只需引流客户，由 EMI 主导客户关系管理和尽调。推荐方则可以从引流中获得一定回报。这种合作适合刚开始评估市场潜力、业务适配性的公司。

提问：支付机构要获得银行准入，最核心的要素是什么？

从我们的角度来看，关键是风险控制能力和合规体系的成熟度。

比如说，你对客户或商户的准入机制是不是清晰透明？有没有一个合格的 KYC/KYB 流程？这是第一层。

第二层是，在既定合规框架之外，你如何识别和应对不可预见的风险。不是说你不能有风险，而是你有没有能力评估风险、以及拿出实际的缓解措施（mitigation plan）。银行看的不是你是不是 “零风险”，而是你是不是 “能管理风险”。

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点是反洗钱（AML）政策。这个部分不仅仅是把文件写好，而是要跟银行的标准、甚至监管的最新要求对得上。

但老实说，光有文件还不够。实际操作中，往往真正打动银行的是 “人”——一个有经验、真正理解监管和银行需求的合规官。他不仅自己能把事情做对，更能把复杂问题解释清楚，让银行放心。这其实是 5 分的事要解释出 10 分的信任，这是能力问题。

此外，还有一些 “底层基础设施” 是必须要有的，比如交易监控系统、风控工具，如果涉及 Web3，还要有成熟的 KYT 机制。这些工具和规则不能一成不变，必须能随着业务变化持续升级。

提问：那为什么有些机构哪怕牌照齐全，还是难以进入某些市场？监管还看什么？

这其实跟监管的 “信任机制” 有关。虽然很多国家的监管机构都有明确的规则，但实际操作中往往还存在一个 “白名单” 或者说 “信任名单”。这不是明文写出来的文件，但监管人员对哪些机构 “看得顺眼”、愿意接纳，是有倾向性的。

比如，对 Web3 相关业务，不同国家的接受度差别就很大。哪怕业务结构完全一样，有些机构因为声誉、合规历史或舆论风险被视为 “高风险”，从而导致申请被驳回。而一些监管环境更 “贴近市场” 的国家，则更愿意与那些熟悉、可信、有实绩的运营方合作。

所以说，真正成功进入欧洲市场，不只是 “文件齐全” 和 “模式正确”，更关键的是能否获得监管和银行系统的 “信任感”。

提问：现在在欧洲拿到一张支付类牌照需要多少钱？

支付牌照的话，可能是百万欧元级别以上的吧，直接费用很低，但是为了支持你的牌照申请，你需要在当地设置一系列的这种人员，就比如说合规官、CTO、CIO 类似这样的关键职位，你必须要招上来这个人，然后在牌照申请期间，你还要给人付工资，而这些人你可以想他都是比较资深的，所以说这个这个成本就很更高了。

提问：怎么看合规化趋势下加密友好银行的概念逐渐式微？

其实我也同意，“加密友好银行” 这个概念未来会逐渐消失。不是说加密行业不再需要银行服务，而是因为随着 Web3 相关的合规框架逐步清晰，所有的链上业务都可以在传统金融体系中找到合法的位置，也就不再需要通过 “灰色方式” 偷偷摸摸地去跑。

从监管视角来看，这反而是一种积极信号：说明 Web3 业务正在 “归入正轨”，不再依赖少数愿意冒险的银行。未来，银行要么就不做，要么就公开透明、系统性地去做。

当然，这不代表所有银行都会以同样的方式介入 Web3。即便 “加密友好” 这个标签逐渐被淡化，不同银行在 Web3 服务上的能力和侧重点还是差别很大。如果有决心去做，银行是完全有能力打通法币与链上资产之间的路径。包括发行稳定币、提供链上支付接口，乃至实现法币与链上资产（如 USDC 等）的兑换，银行本身掌握着法币的清算能力和账户体系，其实可以在 Web3 支付中扮演更核心的角色。

当然现实情况是，目前具备这种能力并已开始布局的银行并不多。大部分传统银行，在 Web3 领域仍然只是承担一个 “储备银行” 的角色，也就是为稳定币发行方提供法币托管，并没有真正参与到链上交易、支付和流动性的搭建中来。